俗话说:“高山出顶阳,坝头出鬼冬哥”。大山里的铜厂有“罗家顶子,刘家坨子”的美称。罗氏世代文人辈出。传说祖上曾葬下“黄龙赶鼠之地”才有如此发达之举。40年代军阀混战,盗匪林立。1943年10月,我就出生在那个年代。
我父亲罗秉中是国民党一营部的武教官。为尽孝还乡侍奉老人,地方上的土匪都想争夺他为头。他不愿参与地方势力,为了逃避事非,他带着一家三口离开家乡,来到新场镇。他很会经商,一年后就买了两间街房,内有小天井,后有花园,很宽敞,环境和所处的经商位置也很不错,门前还有冲天转角数层的风水耍楼,正居镇上闹市区。他经营的土杂百货店生意非常火红,地方上的人都傻了眼。
一天晚上一群土匪突然闯进店,枪口对准父亲,将其绑了起来,随即店被抢,父亲被关在前阳乡杨柳坪。深夜父亲趁土匪喝醉越狱逃到董家村四姑爹处。第二天晚上土匪又来新场,三岁的我听见喧闹声就悄悄躲进一个空桶,用草帽盖上,他们抓父不着,便把母亲和不满一岁的二弟罗育亮给带走了。夜静了,我出桶大哭,邻居把我救了出来,天亮了父亲闻讯回家,收拾细软,处理好家中剩下的物资、家具,和邻居交待好房屋,就带着我逃至天全县投奔家乡亲人程思量。程思量是县城一家开明豪绅,手下弟兄一百多人,由我三伯罗栩中作师爷。程立即安排攻打杨柳坪,不愿扩大事态的父亲极力阻止了这一行动。土匪的目的是以娘和二弟为人质索取钱财。父亲说:“他们吃得了肉,吃不了我骨头,要钱没有,要人,人在他们手中。量他们也不敢把他母子怎么样,我们应顺其自然吧”。父亲作了程的贴心侍卫。解放军来时程带领一百多弟兄敲锣打鼓迎接解放军进城。解放军委任程为天、芦、宝三县联防大队长,父和程一道协助解放军作土匪的政治思想工作,力争和平解放天全。土匪如果不服,负隅顽抗者,坚决予以镇压。程部在同土匪杨华贵的激战中,一人牺牲数人受伤。时后我写下《赞父辈》一首为念:
卧虎藏龙一古村,军阀乱世出精英。先父避难两河口,连夜入城走禁门。侍卫开明不怕苦,义结共党暗投明。解放天全献英勇,剿灭土匪民作兵。
天全解放后,我的母亲和二弟才得以重见天日,全家才得以团圆。可是因母亲受折磨和打击沉重,体弱多病,不久离开了人世。
老家遭火灾后,爷爷无人照管,父亲决定将他接进县城奉养,可老人不愿来。为了供养爷爷,父亲不得不放弃县城带着我和二弟迁回老家滥池,自己盖了一间草房,地上打四根木桩绑起来作床,挖一个坑烧火,锯几节圆木作凳,百手起家,生活上的苦自然就不说了。最初父亲当上了互助组组长,56年因历史问题入狱劳改,自己也因此停学。我历来视读书如命,为了上学我自己挣学费,到荥经背毛铁,飞仙关背煤炭,上山砍竹子,剔刷把,扎扫把……凡是能挣钱的我都干。从小学到中学没有穿过一双布鞋和胶鞋,更不说皮鞋了。一年四季打赤脚,只有晚上洗了脚,能穿一下草鞋,天气最寒冷时才能穿一下麻窝子就是最好的了,不过这都是读中学时的事了。放学回家没有桌椅,膝盖、石板、土墙当桌,写字、画画、做作业。家庭政治上的压力、生活上的窘迫、环境上的艰苦,不但没有使我在学习上退却,反而增强了我学习上的劲头。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只有一个信念,努力学习长大后报效祖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里有《山坡羊·扉当厦》一首可说明当时的情景。(扉:柴门。这里指茅屋)
自幼习画,扉当厦,膝桌石凳书写佳。忍辱骂,避恐吓,只有吾师阔无话。(阔:心胸开阔。阔无话:指师生无话不说)贫困窘迫不下马,穷,任凭他;勤,能激他。(激:激励)
56年我考入新场区完全小学读高小。那时考高小可不容易啊!一个区四个乡只有新场才有高小。新场离家有30多华里的山路,路途遥远、崎岖,不通公路,山高坡陡,悬崖斧截。我们只能住校,自己打灶、做饭。每个星期回家一次,要背粮、油盐、菜米,还要自己捆一小捆柴。来回步行,天晴还好一些,要是遇到雨天,那滋味就别说了。天全有句俗话:“天天下雨天天溜,鞋爪子没有钉钉,爬不上梅子坡顶。”这话虽说是天全人在语言上是“天、钉、顶”字读音不准,但更主要的还是说天全雨多。所以我们这些穷孩就遭殃了,星期日,我总是赤着脚在路上背着沉重的生活用品一步一步的前进,摔跤和全身被雨淋透是常有的事。夏天淌水过河,风雨飘摇,浪花奔腾,稍不留意就会葬身水底。当然同学们的团结、互助,偶遇好心人的关心帮助,也往往能化险为夷。记得有一年,伏龙桥铁索上更换桥板,桥板被拆除,这唯一通道上我只得冒着生命危险,踩过这100多米长的铁索,就象当年红军抢渡泸定桥,我们与之相比只是少了敌人的阻力,但我们是小孩啊!有词、曲踩铁杆四首:
《苏幕遮》峡口天,伏龙地。两岸连波,波涛声声脆。铁索连天天接水,天险无情,花飘斜阳外。(花:比喻儿童),荡秋魂(秋:秋千),追忆思,借得铁索把杆移,心平气长,踩过对岸累。
《定风波》休听波涌浪击声,只管沉着且徐行;身负油盐菜米跨,谁怕?几经颠颤胆气生。如梦如幻风吹醒,微冷。慢移缓过铁索横,回首河空缈茫处,归去。烟消云散日高晴。
《清江引》飘摇花儿江上几叶,累了跨杆歇;童心荡千秋(秋千),化险渡江越,飞渡横江我去也。
《喜春来》铁索吊杆过峡口,拍岸惊涛大江头;悬影负重童身溜,勿江瞅,缓过伏龙楼。
学习虽然艰苦,但还是觉得很有趣味,要是遇上天气好,几个同学在路上休息,到河里捉鱼、洗澡,其乐无穷。有一次我和王启福等同学在河边时将人家堆的鱼窝团团围住,伸手一摸“哇,好大,好多的鱼啊!活蹦乱跳”,我搬开石头就乱抓一气,可10个指头压跳蚤,都被放跑了。能捉上一只也是个运气,带着我们的胜利品在学校团聚、会餐,闹得通宵不散。
我从小就喜欢文学、数学,尤其酷爱书画。学习之余总爱画些三国、水浒、西游等书中的人物或看些古典小说。那时不知为何迷上了小说,一看就爱不释手,在小学年代我竟读完了四大名著和《说岳全传》、《封神演义》、《七侠五义》、《儒林外史》、《三言二拍》等等。每个星期回家都要把一个星期看完的故事情节讲给家乡的几位老人听,这样重复一遍,牢牢地记在心里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58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始阳中学,这是一所在大跃进中新办的中学,也算是天全县的第二中学,我们是学校的第一个年级,这个年级只有甲、乙两个班。校址是一所破庙,名叫丹凤山,虽然房屋破旧,这里倒也是山青水秀、林木葱绿、环境清幽,确是个读书的好地方。我在学校不但读书努力,而且在政治上也积极要求进步,第一学期在班上担任宣传委员,第二学期担任学习委员,第二学年被选为班主席,并任学生会宣传部长,还入了团。我的语文、数学、生物、物理、历史、地理、体育、音乐、美术每期都是5分,不知为何只有化学是4分。学习和学校工作之余,我看完了《聊斋志异》、《三国志》、《东周列国》,在老师的指导下我读完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苦菜花》、《野火春风斗古城》、《林海雪原》、《烈火金刚》等。在文学上打下了坚实基础,还常为班上和学校搞些墙报设计和组稿、编辑,受到师生好评,学校领导和老师都很喜欢我。暑假的一天,我的班主任张银先老师跋山涉水走了八十多里路来到我家进行家访。恩师的来到全家都非常高兴,可是家穷啊!一进茅舍,我心里非常惭愧,当晚天降大雨,雷电交加,屋内漏雨,我们师生相依在床上坐了一夜,使我终生难以忘怀,真是“恩师寒舍登门罢,暴雨惊雷闪打;夜雨屋漏床雨花,客到家常饭,斟来村粗茶,自愧环境羞红颊。”这里有《定风波·恩师家访》二首为证:
其一:恩师家访遇雨天,柴扉茅舍飘摇船。半夜雷电天不霁,师生相顾坐床前。可叹茅屋风吹岸,君看,淋湿草席破被颠。水淹金山草芦抛,罪过,风雨犹拍老少肩。
其二:恩师家访那一回,漂泼如注倾雨雷。平生苦难今犹记,谁别,(又有谁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呢?)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只有作者自己知,所以只有自己写出来)屋漏,柴门鱼龙招虾戏;携手,风雨同舟笑颜开。老少相顾今霜鬓。惭愧,回顾童年眼泪催。
59年正当我们长身体、长知识的时候,国家遭受自然灾害,全国上下粮食恐慌。1960年全县所有学校关闭,学生解散,我们不得不回家务农。我的家是山区县里最偏僻的边远村庄,当时在公共食堂里每天每人只有2两粮或半斤糠,为了活命,父亲把我和二弟分了出来自食其力,他和母亲要照顾两个小弟弟。我们出来后连锅也没有一口,我拿着父亲给的买锅钱到荥经小河镇去买锅,去时沿班鸠井煤矿大路翻山,回家时怕时间不够,就抄小路近道,往丫子口山路走去。这条路还是在几岁时同大人一道背毛铁时走过,那时独身一人要翻越20多里荒无人烟的山路,虽然自己认为不害怕,可必竟这里路荒,路生,意想不到的是在这荒山野岭之间竟迷了路,天黑还在那里徘徊,走不出去,那种又冷又饿,心急如焚的滋味,真叫人难受。在这喊天应,叫地不灵的危险关头,幸好出现了几位邻村的村民在山上打笋子回家,才随他们一道走出了这“八阵图”,当天回家已是半夜。有《双调·殿前欢·迷路》一首,可知当时情景:
丫口深,丫口路荒路难寻,六十年代入丛林,云横竹阴,狼嚎深山无情,累卧石台云根枕。迷路日暮愁惊心,天不绝我,来了救星。
我和二弟每天出工干活,还得抽空挖点儿野菜、蕨根,甚至用观音土调上糠面度日,泥巴吃多了,屙不出来,肚内难受,只得用手慢慢掏通,这是在生命线上挣扎啊!后来赶上土地下户,生活才慢慢有了转机。当时我和二弟分到了八亩田,兄弟俩饿着肚子,拼着命干,好容易才整好秧田,谁知到插秧那天去秧田一看,晚上被人把秧子偷了一半。在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同二弟一道收拾残局。经过我们的努力,八亩田也只种下四亩,其余的实在无能为力,只得让它荒芜。村上的人饿死不少,幸亏我一家6口命大,没少一个。就这样度过了荒年,但是手脚骨质变形,不能弯曲,竟成了残疾。
生活稍好一点,我可忘不了读书,没有学校就自学,把过去没有读完的课本翻出来看。63年恢复学校,我就带上干粮,凑些路费,到雅安迎考,考上雅安卫校,《录取通知书》却被公社书记给扣下,原因是父亲的历史问题。我去请求领导,领导不但不答应,还差点被开除团籍,我无可奈何,只得安心回家,为发泄心中的不平写下《哽咽赋》一首:
童子读书遭魔障,六十年代闹饥荒,幸亏小子命大无恙,苦中乐和唱。学校关门遭殃,太反常,谁不盼救星降。夏日秋高焦日烧,三晴和,两雨漾,丰收前兆才有望。河水时儿又高涨,风调雨顺倒也好。荒年过后仓满粮,熬过凄凉。灾荒过后转机良,学校开门天不挡,招生张榜人共仰。学子读书朗,抛却脚板糠,指望读书知识长,切莫失入学机良,切莫临场心慌,冷静沉着面对考场。十年寒窗遇朝阳,再不饥餐野味菜尝,观音土喇叭块头糕,蕨根面馍代食粮。报国应考志成章,一举考中卫校本应奖,却又贬凡再遭黄毛。他,每日里合掌祈求上苍,呈老天皇表纸状。求神明前途照亮,学子翱翔,学子刀疤留,越想越悲伤。老天无语声凄藏,为什么如此对他狂。祖国共儿女,平等待人倡,看今日是何情况,为什么就偏抛他入江?不当他是国家亲生儿,难道生他者乃是后娘,不由他哽咽悲伤。 |